打造男子汉，九岁娃娃一架单车走川藏

	2010年7月8日，重庆，阴，有雷阵雨，26℃～32℃。　　这不是个适合旅行的好天气，但彭修齐还是推着他的山地单车，跟彭凌云一起出了门。这是一趟远门：接下来的40多天，两个男人将结伴骑行2000多公里，一直骑到拉萨去。　　主意是彭凌云出的，他认为彭修齐身体比较弱，性格也不够强悍，出去摔打一圈，能更像个男人。彭修齐觉得他说得对，就答应了。　　对了，忘记交代一句：彭凌云是彭修齐的父亲，一名自由文字工作者，今年33岁；彭修齐是彭凌云的儿子，重庆南岸区弹子石小学三年级学生，今年9岁。　　　　体弱加上难管教，铁面爸爸要带儿子去拉练　　　　彭凌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自由而美满，唯有一份担忧怎么也抹不去。这担忧来自儿子彭修齐。　　彭修齐小名叫修修，自幼体弱，一直为鼻炎、气管炎、腺样体三度肥大所困扰，常年药不离身。上小学前就动过两次手术，这让爷爷、奶奶、妈妈对他疼爱有加，百般哥护。真正严厉的，只剩下彭凌云。可一个人冷抵不住其他人热乎，在家人围攻瓦解之下，他对儿子的威严管教每每都落得个讪讪收场。更要命的是，修修也发现了这一点，面对老爸的吹胡子瞪眼，经常是“我自岿然不动”。　　比如彭凌云最不能忍受儿子一点——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：一顿饭能吃上两个小时，作业常常要做到夜里12点，考试时答不完试卷更是家常便饭。为了改正修修这个毛病，彭凌云尝试过温柔教导，努力唤醒他内心的荣誉感，让他觉得事事落后于人是件羞耻的事；也试过粗暴教育，用大呼小喝甚至皮肉之苦震慑修修，希望他有所转变。但修修总是我行我素，天马行空的小脑袋，永远配合着蜗牛般的速度。　　彭凌云知道，修修的问题用一般的方式已经解决不了，要想改造这个儿子，得通过非常规的手段。　　2010年5月的一天，彭凌云把儿子叫到跟前：“儿子，暑假跟我骑自行车去西藏，咱们过一个有意义、有挑战的暑假，干不干？”修修看着爸爸，有点犹豫。　　成败在此一举，彭凌云加大鼓动力度：“这一趟骑下来，你就是个男子汉，就是个大英雄了。川藏线上，从来没有你这么小的娃娃骑过全程哦！”　　修修似乎看到了自己气宇轩昂接受众人礼赞的样子，小眼睛倏地亮了一下，当即表示：“干！”　　对于川藏线，修修没有什么概念，他能够轻松答应是因为无知者无畏。但是彭凌云知道此行的凶险。儿子点了头，他反倒犹豫起来：于儿子来说，将受到挑战的不仅是心理的抗打击能力，还有身体的承受能力。于他自己来说，挑战则更多来自内心的挣扎：让儿子吃这么多苦，他能保证儿子的安全吗？通过此行，他能否如愿完成对儿子的改造？　　最终的决定在饭桌上做出。当着两位老人和妻子的面，彭凌云一一陈述理由：玉不琢不成器，修修的成长需要磨炼，需要真正的对困难、对压力、对羞耻心和荣誉感的体验；家里舒适的环境和大人的骄纵也会影响修修的成长，就像部队拉练一样，修修需要走出去一趟，需要离开一阵子……　　理由一条接一条，彭凌云既是在劝说家人，也是在劝说自己。最终，他的目的达到了：桌子上连他自己在内四个大人，全部被说服，全票通过此案。　　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，彭凌云每天陪着修修爬山，骑行上下坡，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。修修的胳膊很细，彭凌云还是要求他每次做够30个俯卧撑。“第一，在一般人不敢去的川藏线上骑车，你的臂力很重要；第二，为了表示支持，你做30个，我就做50个。”彭凌云用这种方法游说儿子，屡试不爽。　　7月8日，原定的出发日到了。虽然天气不理想，彭凌云还是决定按计划进行。修修未来的日子还长得很，谁能保证他人生的每一程都是晴天？　　　　斗智斗勇斗幽默，爸爸急于求成儿子险犯气管炎　　　　第一天计划行程118公里。骑行几个小时后，修修显出疲态。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、高高的车架和没有尽头的大路形成鲜明对比，彭凌云第一次意识到修修还这么小。　　放慢自己的速度，彭凌云与修修并排慢骑，用笑话给他提神。一个比一个好笑的笑话，让修修乐得差点从车上翻下来，疲倦一扫而光。天黑前，父子俩按计划到达铜梁。　　但是第二天，笑话的作用不再明显；第三天，修修一路上行行停停，要求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密集、越来越长。当骑士的新鲜感过去了，他拖拉的一面暴露无遗。彭凌云提醒他，当天的骑行距离完成不了，就会影响接下来的行程。修修听了只是“嗯”一声，之后该怎样还怎样，就算彭凌云在前面骑得飞快，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，他吃定了爸爸不会丢下他不管。　　这天早上再出发，彭凌云不再督促儿子。一个上午下来，彭凌云特别好说话，修修的要求全部答应，结果父子俩落下了不少路程。　　偏偏天公不作美，又下起了雨。修修肚子很饿，要爸爸带他吃午饭。可彭凌云摇了摇头。“没时间吃饭了，我们早上骑得太慢，而天黑前必须赶到简阳，不然就没地方睡觉了。”彭凌云脸上依然笑嘻嘻的，口气却不容辩驳。给修修随便吃了点干粮，他带头上了车。骑出去一截路，回头偷偷一看，修修虽然百般不情愿，还是跟了上来。　　但是，落下的路实在太多，转眼就到了夜晚，黑漆漆的公路上，修修的小车子紧贴爸爸的大车子，须臾不敢离开。彭凌云一边大声给修修壮胆，一边默默地给自己打气——今天白天打定主意要给修修一个教训，一心软就前功尽弃了。不要心软，不要后悔：因为白天拖拉，此时夜色已深，前不着村，后不着店，再累再怕，也只能继续赶路。希望这次夜行，能让修修明白守时的重要性……　　直到晚上12点，父子俩才到达简阳。10多个小时的骑行，100多公里的上下坡，对成年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，更何况是9岁的娃娃。连吓带累的，修修早已疲惫不堪，潦草扒了几口饭就昏昏睡去。　　彭凌云却揪心了一个晚上。临休息前，修修出现了打喷嚏、流鼻涕等症状，睡梦中喉咙又出现拉风箱般的嗬嗬声，彭凌云吓坏了，经验告诉他，这通常是气管炎的预兆。一整夜，他一会儿趴在儿子的胸口仔细辨听，一会儿帮儿子擦掉额上的汗珠。直到后半夜，嗬嗬声慢慢停了，彭凌云才发现自己已浑身汗湿。　　闷热的旅馆里，彭凌云不敢开风扇，怕把儿子吹凉了。也不敢靠近他睡，怕他更热，最后只好躲进卫生间，一根接一根抽着烟，内心激烈地斗争：临行前父母和妻子再三嘱咐，不能强迫修修行路，修修还小，身子骨又弱，经不起太多的折腾。可因为这一晚急行军，修修差点犯了气管炎！彭凌云开始为自己的“冷血”感到懊悔。抽了一地的烟头，彭凌云冷静思考后，重新找回了骑行的目的——如果说这是一场修行，那么关键应该是修，而不是行。他决定第二天跟修修好好谈谈。是否继续前行、最终要不要去拉萨，让修修自己决定。　　早晨，一缕阳光照进房间，修修一骨碌爬起来，揉了揉眼，催着彭凌云出发。彭凌云问要不要把他送回重庆去，修修连连摇头：“别说这些废话了，抓紧时间走，不然今天晚上又要骑夜路了……”　　出门上路，彭凌云的车跟在儿子后面。这可是出发以来第一次。儿子变了。昨天儿子受的累，昨夜自己受的惊吓，这一来全都值了。　　　　长途拉练见成效，儿子从“跟屁虫”变成“指挥官”　　　　修修的变化还不止在时间观念上。　　沿途骑友不少，见到人小车大的修修，纷纷停车要求和他合影留念，弄清楚他“川藏路上最小骑行者”这个身份，更免不了送上一堆鼓励与赞扬。修修看来很受用。彭凌云发现，每当合影时修修会刻意隐藏疲态，把小胸脯挺起来，把腮帮子鼓起来，保证照片上的自己阳光又灿烂，有那么一点点小明星的气势。　　极大的体力消耗让修修饭量也增加不少，他不像在家时那样挑三拣四了，一碗馄饨配一碗稀饭，一样吃得津津有味。　　在一家路边饭店里，父子俩遇到一个和修修同岁的小男孩，他会主动给客人端茶倒水，极其乖巧懂事；他还会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擦桌子，擦得一丝不苟。修修痴痴地看着他许久，最后叹了口气。当天晚上，彭凌云惊喜地发现，趁着他补觉的两个小时，修修这个拖拉大王竟一口气做完了六天的暑假作业……　　彭凌云看到了儿子的努力，很是欣慰。不过他很清楚，还有些难题单靠努力是解决不了的，比如高原反应。　　一路西行，地势越来越高，在海拔高度达到4000米的时候，修修开始头晕，一打喷嚏就会流鼻血。翻越甘孜州境内的折多山时，修修阵阵头晕变成了剧烈的头痛，两个小时里，父子俩只骑行了一公里。　　吃肌酐片和止疼片完全没有作用，严重时修修甚至会停车呕吐。在坚持攻下海拔4412米的高尔寺山后，彭凌云召集了一个“两人路边会议”，让修修决定停止还是继续。　　“只要没有高原反应，就继续。”修修有气无力地说。显然，高原反应已经成为他面前的拦路虎。彭凌云突然想到抗高原反应的酥油茶和青稞面。主意一定，他就拉着儿子去了藏餐店。几天藏餐吃下来，修修的高原反应果然不再明显，重新生龙活虎起来。　　东达山有一段涉水路面，经过时，父子两人自行车的刹车先后失灵。大雨已经让前行的道路上有着不同程度的积水，为安全起见，彭凌云招呼修修下车一起推行。天色越来越黑，父子俩的衣服都被淋得通透，彭凌云给修修换上干的衣服和鞋子，看他还是瑟瑟发抖，又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披上。　　“我不冷，爸爸，你穿吧。”修修把衣服重新披到了爸爸身上。望着夜色中儿子闪烁的眼睛，彭凌云鼻翼发酸。这是行程中修修第一次主动关心自己，顿了几秒后，他严令修修穿上衣服。有修修的那句话，他已经很温暖了……　　天色越来越黑，气温越来越低，推车到下一个休息点至少还要5个小时。父子俩接连拦了七八辆车，没有一辆停下来。两人出现了意见分歧，彭凌云准备花几个小时把车修好，然后继续骑车赶路；修修则坚持专心拦车。父子俩谁也没有说服谁，开始各自行事。　　修修小小的身影在马路边蹲守着，看见一辆车就伸出双手使劲摇摆着：“叔叔，让我们搭个车吧……”　　不知过了多久，一辆小客车终于停了下来。　　晚上，彭凌云对偎在被窝里的修修说：“今天，是你救了我们。”修修受宠若惊地看着爸爸，被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。“因为你的坚持，拦到了车，让咱们脱离了困境。所以，我决定以后你来当指挥官，我当你的参谋。连何时前行、何时休息，都由你说了算！”沉吟一下，修修拉长音调说：“我看嘛，也不是不可以！”　　等他睡着之后，彭凌云悄悄起身，站到门外点起一支烟。灯光斜斜地照进房间，看到露在被子外面的那支小小胳膊竟有些肌肉的线条了，彭凌云满意地笑了……　　后记：行程第47天，父子俩终于抵达拉萨。看到布达拉宫在眼前出现，修修兴奋得大呼小叫，彭凌云却感动得眼泪簌簌往下掉。　　接受采访时，彭凌云告诉记者：“难以想象，2557公里被修修踩在了脚下，40多天的时间里，他从一个娇气、缺乏信心和自制力、行事拖拉的孩子，变成了一个果敢、坚强、有担当意识、懂得感恩的男子汉，虽然他只有9岁半，但我觉得，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。”他还说，如果修修愿意，下一个长假，他将追随修修的脚步继续修行北国、修行南疆。　　（未经作者同意，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、摘录）